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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s still raining outside ,
But have you kept your heart dry ?
初夏的探訪
對我來說,家鄉彰化是一種晴朗乾燥的印象,或者說它總在內心乾爽的地方,彷若潮濕的空氣不曾沾濕它,整座城鎮的記憶被真空保存在時光膠囊,一個隨身攜帶走天涯的膠囊。
時雨卻快晴的春末夏初,每落一陣雨,就又炎熱一些,在一個雨水暫時停歇的日子,我決定探訪未來地圖上的一個標示:「花壇鄉橋頭村」,為了尋找紅磚不變的溫度,及偷偷帶回一身五月茉莉的芳香。
走在山稜上
或許你不曾來過花壇,但你大約聽過彰化的八卦山,花壇鄉就位於八卦山西南,境內一半是平原,一半是台地。
舊時北側的人們要前往花壇,要不直接爬山,就得先繞過山,進入彰化市,再蜿蜒上坡抵達。近幾年因為台74線快速公路的開通,八卦山稜線上多了東外環道系統,快速縮短了南北兩側的移動時間,所以花壇鄉搖身一變成為南北運輸途徑中容易抵達的鄉鎮。
當你經過彰化東外環道,不妨放慢速度,感受一下走在八卦山稜線上的視覺體驗,雖然海拔並不高,但視野極好,往北可眺望大肚,往南是濁水溪的沖積平原,因為得以綜觀彰化邑城,所以這裡在歷史上總具備「定寨望洋」的防禦功能。
一趟離家沒有太遠的小探險
一處鄰近卻陌生的土地
道路彷彿是兔子設的平行樹洞
換個方向漂浮與墜落
土地蘊藏的故事是一種引力
帶我遠離日常軌道
山腳下的磚窯文化
沿著風景優美的東外環道至南端,不知不覺已進入今天要造訪的目的地,橋頭村。
如果你循著137縣道(彰員路)這條主要幹道走,沿途就能隨著矗立天際的煙囪蹤影,遇見花壇磚窯文化的幾處代表性地景:順達窯業、橋頭社區磚雕公園及八卦窯。
橋頭村昔日稱作橋仔頭,同樣的命名也出現在台灣其他地方,但各自有其特色。
位於花壇鄉正中央的橋頭村,因為座落於八卦台地邊緣,擁有得天獨厚的紅壤及黏土層等資源,因此早期磚窯業十分興盛,全盛時期在整個花壇鄉約有七十幾家磚仔窯。
當年沿著彰員路從赤塗崎、橋仔頭、彎仔口、三家村到南楓寮坑南岸,可以見到連續不斷、高聳林立的磚廠煙囪,所製磚瓦不但供應全省,還可供外銷,使花壇成為台灣磚窯生產重鎮。
如今,放眼望去煙囪林立的景象已不復在,但磚窯產業的發展歷史仍在橋頭村留下許多「因土而生」的文化地景。
從風光至沒落 尋求轉型
時代變遷,隨著鋼筋混擬土建材使用的改變,磚瓦產業沒落,煙囪繼續冒煙生產的窯廠不超過七家,順達磚窯就是少數僅存的窯業之一。
順達的磚仔窯自西元1965年創立以來,從圓窯到單一八卦窯、雙八卦窯的人工生產紅磚,到1979年的隧道窯自動生產,歷經了紅磚生產的近代變革歷史。
為了經營轉型,值得一提的是順達於1998年開始承辦政府補助的磚瓦窯產業振興的各項活動,他們並非直接將磚瓦轉化為商品,而是整理昔日曬磚的坯寮及空地,營造為磚窯文化園區與磚雕教室,並且從2008年開始與橋頭社區發展協會合作,陸續開設一系列砌磚、磚雕與實務操作等工作坊。
今日在順達的園區、社區磚雕公園,以及在彰員路上另外兩處民宅都可直接看見當年民眾共同參與實作的磚牆。
今日在順達的園區、社區磚雕公園,以及在彰員路上另外兩處民宅都可直接看見當年民眾共同參與實作的磚牆。
工作坊的指導老師粘錦成是砌磚達人,曾在1993年為台灣贏得首面世界砌磚金牌。
失落與凝聚
從順達窯業往八卦窯的路上,會先遇到水圳旁的磚雕藝術公園,一路延伸至中橋街及彰員路口,接續著橋頭社區的入口意象。
公園裡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這一面長長的磚雕牆,走近一瞧,可以觀察到台灣文化在不同年齡層的多元性就表現在每一塊磚的雕刻上,由老至少,有梅蘭竹菊,也有日本動漫,真實的呈現了人們生活的面向。
這面牆象徵著磚窯產業的文化轉型是帶動橋頭社區農村再生的動力之一,橋頭村砌磚工作坊與磚雕班每一期的開設,民眾都熱烈參與,不僅在過程中凝聚了社區意識,無形中牽動地方文化特色保存,畢業後的學員也開始留意周遭生活點滴,思索過去不曾注意的空間細節,美學的注入與文化紮根,讓橋頭村的磚牆多了一種生命延續的脈動。
不過依照探訪當天,公園雜草叢生的情形來看,地方似乎缺乏經費及人力來維護這塊小地方,因此帶著一種被遺棄的滄桑感,與當年紅磚牆剛砌成的風光形成強烈對比。據說現在已由金亞洲公司向鄉公所表示要認養這塊公園,希望未來能見到這些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被好好珍惜看待。
社區居民共同打造的磚雕牆是一座時空的橋,接續著在地人們昔日的記憶與對未來的想像。
即將傾頹的窯燒歷史
當你親自環繞一圈,八卦窯其實並不是一個八卦的造型,較像是運動場跑道一般的長橢圓形,這種半自動化的輪窯被稱為「霍夫曼窯」,因為是在西元1856年由德國人佛德烈曲‧霍夫曼(Friedrich Eduard Hoffmann)改良設計而成。
所謂的半自動化輪燒,是以隔間窯室輪燒方式生產紅磚,可以同時裝窯、焙燒、冷卻、出窯,利用不同窯室來循環進行,相較於傳統的一般間歇窯(瓦窯、竹筒窯、目仔窯等一般土窯都是單獨窯室,裝窯、焙燒、冷卻、出窯依序進行,循環一次即為一個焙燒周期)具有更高的生產效率。
而橋頭村所保留的這座八卦窯,建於坡地旁,利用高低差設置通往二樓的通道,窯高兩層,地面層從側邊細數,一側有10個目(磚砌的圓拱門),加上前後各兩個,共22個目,據說一目可燒製1700至1800塊磚,另外旁邊還有許多較小的圓拱形風口,每天大約可生產4萬塊磚。
根據橋頭村耆老敘述,因為一樓圓弧形的兩側端部由紅磚組砌,逐步出簷變形,從二樓屋架上看來便成了八角形,所以才俗稱為「八卦窯」。但可惜的是現今保存狀態來看,二樓的木構造瓦屋頂空間幾乎全毀,荒草藤木蔓生,成了植物角逐陽光之地,很難辨認出當年人造設施的模樣。
據說當年日本政府到花壇的赤塗崎設立「台灣煉瓦株式會社」時(西元1931年),就引進這種半自動化輪燒的霍夫曼窯(八卦窯),但是同一時期,橋頭村居民仍然維持「目仔窯」的傳統燒製方式,民間用彷彿螞蟻雄兵般奮勉不懈的精神,與官方先進的生產窯燒方式競爭,一直到1960年左右,橋頭村村民游鬧熱先生,才嚐試仿「八卦窯」建造所謂的「圓窯」,作生產方式上的改善。
後來又到了1963年,橋頭村磚瓦窯業者才有能力建造出真正的八卦窯。然而此時距離「台灣煉瓦株式會社」興建的第一座八卦窯,已有30年的時光。不禁感到好奇,在這30年之間,村民跟煉瓦株式會社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實在是耐人尋味。
接著僅過十年,在1974年左右,台灣進一步引進「隧道窯」自動化生產,達到每天生產20萬塊磚,刷新前所未有的生產紀錄。在這短短不到50年的時光裡,磚窯生產方式歷經重大的改變,而花壇這座僅存的八卦窯是由李水明先生在1965年興建,1989年即停止使用,破碎的八角形窯體還佇立在道路旁,見證著橋頭村那段隨著紅磚而沸揚的歷史。
無論是「台灣煉瓦株式會社」或是民間的磚窯業者,過去在台灣各地留下不少八卦窯的建築體,例如高雄中都唐榮磚窯場、南投草屯鎮嘉南窯業、桃園觀音鄉張厝八卦窯等等,台中工業園區內(台中酒廠對面)也有一座老窯廠,但是它們命運各不相同,有的被改為餐廳,有的被社區整頓為公園一景,更多的是被棄置。
其實它們背後都記載了不被言說的台灣地方歷史,隨著各地耆老的凋零,記憶彷彿也隨之入土,若能藉由修繕歷史建築之際,重新發掘過去的故事,空間活化才具備延續與脈動的輪廓,這真是我們年輕一輩值得去關注的課題。
記憶的想像與勾勒
在這資訊方便取得、知識迅速流通的時代,透過自己的腳步去尋訪,透過自己的眼睛去看這世界,變成一件非常珍貴的事情。旅行前,你肯定能收集非常多的資料,構築對目的地的想像,總要等到你實際走進現場,才會發現隸屬於想像小花園之外的各式情景。
這次到橋頭村的探訪,失落的成分還是較多的,我遇見住在八卦窯旁邊的阿姨,時分接近傍晚,她不建議我步入窯內探險,怕是年久失修,不僅窯頂易坍,底部也泥濘危險,說是當年雖列為歷史建築,卻只整修周邊地面,未將八卦窯本體做結構加強,就連阿姨本人也不曾走進窯內。
天色昏黃了,八卦窯更顯得落寞不已,建築物不曉得自身存在的價值,而居民也難以與它親近,除卻過往那段窯燒的歷史,其他時空竟然是斷裂的,這段時間僅供植物長驅直入,貓兒遮風躲雨。
或許我們對地方記憶的渴望,逐漸的較以前更加強烈,就像眼盲復原手術過後的患者急於找回世界的色彩,然而現行的文化資產保存狀況,無論有形或無形,都無法滿足這樣的迫切需求,才叫人必須在想像與實踐中去拼湊與勾勒,歷史被隱去的一角。
幸好,茉莉即將於夏季綻放,只好在沾滿雨水的花苞中偷偷地寄予期望,五月再次來訪,當我們抬頭仰望那些不再冒煙的大煙囪,伸手觸摸在雨裡依然散發溫暖的紅磚頭,所撫摸到的不只是灰與土,而是一段誕生於八卦山紅土壤的在地記憶,是建國百年以來,即便歷經政權遞嬗,人們在生活中留下來的集體智慧與故事。
地景資訊
順達窯業:
彰化縣花壇鄉彰員路二段186號
八卦窯:
彰化縣花壇鄉橋頭村中橋街660號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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